科技创新与商业进化是推动世界可持续发展的关键所在。
中国海洋经济博览会(以下简称海博会)发起“Talk with Blueconomy”系列对话,邀请来自政府、商业、科技、经济、思想、文化等诸多领域的高层嘉宾,共同探讨影响全球蓝色未来的重要议题,致力于推动前沿的科技与商业交流,构建全球商业社会可持续发展生态,面向全球蓝色新未来。
作为中国唯一的国家级海洋经济展会,海博会每年在深圳举行,是推动海洋经济高质量发展、促进蓝色经济国际合作、共建“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”的重要经贸平台。
以下为“Talk with Blueconomy”系列对话第二十九期。
做客嘉宾是:
南方科技大学人文科学中心教授
科学与文明研究中心主任
田松
29 Talk with Blueconomy第29期
“博物学”——认知海洋的全新视角
Talk with Blueconomy
自党的十八大提出建设海洋强国以来,海洋成为中国高质量发展的战略要地,“关心海洋、认识海洋、经略海洋”深入人心。当然,在强调对海洋开发利用的同时,海洋生态文明建设也被纳入海洋开发总布局之中。
海洋无疑是生物的宝库,我们对它的想象从未停止。然而,人类与海洋的关系在科学与技术蓬勃发展的今天却越发紧张。博物学,或许能为我们提供另外一种与海洋共生的发展思路。
本期“Talk with Blueconomy”,我们邀请到南方科技大学人文科学中心教授、科学史与科学教育教研室主任、科学与文明研究中心主任田松。
田松教授长期从事科学哲学、科学史、环境哲学、科学社会学、科学伦理等领域研究,著有《科学史的起跳板》《有限地球时代的怀疑论》等,有译著《宇宙逍遥》《魔镜》等。
田松教授近期在南方科技大学举办了一场“花开异域——西方世界的中国植物”博物画展,在深圳引起了一阵“博物”热潮。展览共7个板块,包括中国传统花园里的植物、中国的特有植物、报春花科植物、杜鹃花科植物、清末外销绘画里的中国植物、中国野生植物标本、当代画家笔下的中国植物。画展的学术总监王钊博士介绍,这是国内第一次系统展出18世纪末至20世纪初西方世界中有关中国植物的图画作品,规模大、品味高,既有植物学文献中的植物原版画,也有清末广州口岸的中国画家为西方人创作的植物主题外销画。而且,这次展出的版画存世稀少,搜集颇费周折,许多作品当时只在博物学小圈子内流传,印刷量很小,画面精致,全部为手工上色。
采访中,田松教授向我们介绍了“博物学”对生活、教育以及社会发展的重要意义,以及如何通过“博物学”让大众更好地认识海洋,改善人与以海洋为代表的大自然的关系,真正推动社会的可持续发展。
Q为什么您认为“博物学”可以推动我们对海洋的认识?
田松:博物学是人类与大自然打交道的一门古老学问,是一门“环境友好型”学问。博物学提供了一种可能性,一种人类自我拯救的可能性。
那么博物是什么?博物这一概念其实特别简单,它的基础就是孔夫子说的“多识鸟兽草木之名”,看花看草,知道它们的名字,是中国传统文人的基本功。
从《诗经》、《楚辞》里的芳草珍禽到张华《博物志》、郦道元《水经注》,中国人通过一草一木、一花一鸟来认识自己生活的小环境和人类生存的大环境。
我们看鲁迅写《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》,文章里出现了大量昆虫的名字、植物的名字、鸟的名字,对于鲁迅那一代学者而言,了解我们身边的自然物,这是常识。人们了解常识是非常自然的,可是这些常识我们今天都已经疏远了。
博物的起点是知道自然物的名字,但是不止于此。知道一个东西的名字,是我们与它建立联系的开始。知道了名字,就方便我们谈论它,了解它,进而与它建立感情。博物要求我们打开全部感官,与自然物发生关联,发生真切的、深入的感情。如果人与各种具体的自然物之间没有感情,我们怎么可能发自内心地热爱自然呢?那样的话,我们只能抽象地热爱自然,理性地热爱自然,“热爱自然”就只是一个口号。
海洋当然也是博物学的对象,是博物活动的场所。通过海洋中的博物活动,人们才会真正去感受有生命的海洋。
Q那么为什么今天的人们会与大自然疏远?
田松:我们的教育体系决定了我们对世界的基本认知模式。我把它归纳为三个基本:基本的知识体系、基本的思维方式以及基本的价值观。这三个基本都是我们在中小学阶段,通过学校、家长、标准化考试灌输进去的,所以孩子们从中小学出来之后,脑袋里面就贯穿了这三个“基本”。但我们现在的这三个“基本”里面,却没有博物这一块。
为什么没有博物这一块?如果我们把科学简单地分成两大块,一部分叫数理科学,一部分叫博物学。那么,在我们的三个基本里,人们认为数理科学更重要,因为数理科学才能研发高科技、5G 、计算机、卫星等等,这些东西都只能靠数理技术才能获得,而你认识花花草草的名字,这个东西被认为不重要,甚至是肤浅。如果我们要研究生物,也不是说这花长得真好看就可以了,我们是要研究它的基因,这样,生物学就由博物学的生物学变成了数理科学的生物学。这样就导致了我们不断地与大自然疏离。
Q人与包括海洋在内的大自然的这种疏离会带来什么后果?
田松:我们每个人生活在校园里、居民区里,出门就能看到植物,但是有多少人能说出10种以上植物的名字?你看到水中嬉戏的鱼,有多少人能说得出10种以上鱼类的名字?我们每天从它旁边过,但是你不认识它叫什么。就像有一个人,你们俩在一个办公楼,每天都擦肩而过,互相不知道对方叫什么名字,这多奇怪。
我们不知道任何一个具体的自然物的名字,我们怎么能够跟它建立感情呢?如果我们跟任何一个具体的自然物之间没有情感,我们怎么可能热爱自然呢?我们只能是喊口号地热爱,只能是抽象的热爱,只能是理念上的热爱,因为你跟自然物没有情感上的关联,从小就没有。
我们说“关心海洋、认识海洋、经略海洋”,首先要从关心开始,从认识开始,建立与海洋的情感。
而博物学作为人类最初始的知识形态,基于对自然的最基本的认知、观察、命名、归纳,是人类与自然相处的本能方式。我们现在的儿童,从幼儿园开始,背唐诗、背99乘法表等等,都是智识方面的知识,我们认为这个东西更重要。而对于到外面去认识具体的花草,去了解海洋的生物,去触摸土地,闻花香,感受潮起潮落,我们不认为这是重要的事情,或者我们认为这是玩物丧志。有一个美国的教育学家,他把这种现象取了个名字,叫做儿童自然缺失症。
Q您有什么建议来改变目前的现状呢?
田松:我们现在的感官普遍是蜕化的。
我们的孩子只要两个感官就够了:一个是视觉,但是这个视觉不是让你看山看水,是让你看黑板上的字;另一个是听觉,不是让你听风声雨声,是让你听老师讲课。我们的触觉、嗅觉、味觉在我们中小学里是不必要的,而且家长老师也不建议你使用。摸摸泥土,脏,赶紧洗手;海边风大浪大,不能去,危险,等等。这样导致我们基本的感官在成长阶段缺乏充分的刺激,所以我们的学生感官是发育不良的,这会对他们的成长和未来的发展造成影响和缺失。
以海洋为例,今天我们都在呼吁要多多培养海洋人才,要打造海洋城市,要建设海洋文明,但如果我们的孩子从小都没有机会走进海洋、了解海洋、热爱海洋,我们就很难培养一代对海洋熟悉、具有海洋精神的年轻人。
所以我希望推动博物学的普及,因为它给我们提供了一个走进大自然、亲近大自然的机会,我们不仅要鼓励孩子们学习,成年人也可以从中受益,只有这样才能打造一个有爱的社会,营造人与自然的和谐关系。